前秦皇帝苻堅緊握王猛枯瘦的手,含淚聆聽他的遺言:“臣竊以為,為社稷計,當以‘和晉平北’為國策。晉朝雖偏居吳越,與我國隔江而治,但依然是華夏正統(tǒng)。臣死后,希望陛下與晉和好,萬不可馬踏江南;我國仇敵是鮮卑和羌族,他們面降心不降,日漸坐大,終將為患,懇請陛下逐步加以剪除!”王猛“言終而死,終年五十一?!?/p>
苻堅大放悲聲,入殮時傷痛得如喪考妣,捶胸頓足哭喊:“上天不愿讓我平定天下嗎?為何這么早就奪走王景略性命?!”長安城愁云慘淡,“朝野巷哭三日?!?/p>
王猛到底有多猛,竟能得到上至皇帝下到百姓的衷心愛戴?
(一)捫虱而談
王猛,字景略,自幼家貧如洗,以賣竹制品為生。他“博學好兵書”,逐漸成長為“謹重嚴毅,氣度雄遠”的少年名士。他曾被后趙高官“見而奇之,召為功曹。”王猛冷笑一聲,連夜遁逃至華陰山隱居。
王猛胸懷濟世安邦大志,期待輔助有雄才大略的明主。他仿效躬耕南陽的諸葛亮,又如同鳳凰般“斂翼待時,候風云而后動。”
此時,北方戰(zhàn)亂頻仍,政局瞬息萬變,關(guān)中名族割據(jù),豪強稱帝稱王,各國弱肉強食。經(jīng)過一番你死我活的洗牌,原降東晉的氐族首領(lǐng)苻洪脫穎而出。352年,苻洪之子苻健占據(jù)關(guān)中,定都長安稱帝建前秦。東晉大怒,遣桓溫北伐平亂?;笢卮髷≤藿。捅鄙希ń裎靼彩袞|)。
王猛聞訊,如見曙光,身穿粗布衣拜謁桓溫,與他“一面談當世之事,捫虱而言,旁若無人”,盡顯名士風度。桓溫虛心詢問:“我奉天子之命,率十萬雄師北伐討逆,為百姓除害。三秦豪杰為何無人來慰勞王師?”王猛一針見血回答:“您率部不遠數(shù)千里北伐,長安城近在咫尺,您卻不渡過灞水攻取。百姓們不明白您是何心意,所以無人勞軍!”
桓溫被戳破心思,“默然無以酬之?!痹瓉恚笢爻蔀闀x明帝駙馬后,因滅亡成漢政權(quán)而實力與聲望大增,遂起不臣之意?,F(xiàn)在雖已兵臨長安城下,但與其與前秦拼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為朝廷造福,莫若保存實力養(yǎng)寇自重為自己謀利。且大軍深入關(guān)中腹地,糧秣不繼,而關(guān)中正值麥收季節(jié),桓溫欲就地解決軍糧問題。所以,他心思被王猛說破后,更折服于王猛的睿智,南還時力邀王猛同回江南發(fā)展。王猛深知桓溫不是可以棲鳳的梧桐,婉拒后仍回山中隱居讀書。
(二)梧桐棲鳳
一年后,苻健駕崩,第三子苻生即位。苻生是個殘暴到變態(tài)的“獨”眼龍,殺人如麻,殺得“群臣得保一日,如度十年?!睂е屡e國上下人人自危,“中外離心?!睘榫葒让瘢藿〉闹蹲榆迗酝ι矶?,力邀“謀略不世出”的王猛加入戰(zhàn)隊。
苻堅與王猛“一見便若平生”,談及古今興廢之事,“若玄德之遇孔明也?!蓖趺蜑檐迗猿鲋\劃策,成功發(fā)動政變殺死苻生,擁立苻堅為帝。苻堅投桃報李,任命王猛為執(zhí)掌軍國機密的中侍郎。王猛這只“瑰姿俊偉”的鳳凰,終于落在苻堅這棵枝繁葉茂的梧桐樹上,開始自由自在地翩翩起舞。
長安西北門戶始平(今陜西咸陽西北),戰(zhàn)略位置極為重要,居民大多是西歸氐人中的長老和功臣。這些人“負氣倨傲”,橫行不法。加之“劫盜充斥”,攪得百姓人心惶惶。苻堅決心整治此地,特令王猛轉(zhuǎn)任始平令。? ? ? ? ? ?
王猛就任后,宣傳法令,嚴峻刑罰,“澄察善惡,禁勒強豪。”有個小吏自恃樹大根深,依舊吃拿卡要。王猛為殺一儆百,令人將其當眾以鞭刑處死。小吏的黑后臺趁機越級誣告王猛殺人如麻,王猛被偏聽偏信的上司逮捕后押送京城,苻堅親審:“王先生,您難道不知‘為政之體,德化為先’之理?您上任沒幾日,便殺戮無數(shù),太殘暴了!”王猛坦然答:“臣聞,管理安定國家可以用禮,但治理混亂之邦必須用法。陛下任命臣治理這塊遍地豪強貴族之地,臣只想竭盡忠心‘為明君翦除兇猾?!疾艢⒘艘粋€奸賊,還有萬余名違法者尚未伏誅,陛下為何斥責臣殘暴?”苻堅被王猛折服,當著群臣表揚他:“王景略真是夷吾和子產(chǎn)一類的賢臣??!”
王猛被赦免后,繼續(xù)大刀闊斧治理地方,取得顯著政績,創(chuàng)造出一年內(nèi)五次升遷的奇跡,被苻堅視為心腹大加重用,“權(quán)傾內(nèi)外?!? ? ? ? ? ?
(三)社稷肱股
此時的前秦,正值內(nèi)憂外患之時。王猛掌權(quán)后,以壯士斷腕的勇氣和霹靂手段,來解決內(nèi)憂問題。
為整頓法制,他擒賊擒王,逮捕酗酒行兇的皇太后弟弟,并在朝廷赦書送達前將其“陳尸于市”,震懾得貴族元老們心驚肉跳。繼而,他與御史中丞聯(lián)手,徹查朝臣,將二十余名罪大惡極的權(quán)貴悉數(shù)誅殺,令百官震肅。最后,他將這把火從朝廷燒到地方,取得極大成效。
為解決民族團結(jié)問題,他說服苻堅廢除沿用已久的胡漢分治法,確立“黎元(百姓)應撫,夷狄應和”的基本國策,促進諸族雜居,互相融合,并對各少數(shù)民族中的人才一概加以重用。這條國策吸引了匈奴、鮮卑、烏桓、羌、羯等少數(shù)民族先后歸服,長安城變成民族團結(jié)模范城:“四夷賓服,湊集關(guān)中,四方,皆奇貌異色?!? ? ? ? ? ?
王猛執(zhí)政公平,“外修兵革,內(nèi)綜儒學,勸課農(nóng)桑,教以廉恥,無罪而不刑,無才而不任?!彼攀质褂萌瞬牛矣萌瞬灰?。賢才們與王猛同心同德,共同改革朝政。最終,官員遵紀守法,百姓安居樂業(yè),國家安定清平。百姓們用歌謠稱贊王猛:“長安大街,楊槐蔥蘢;下馳華車,上棲鸞鳳;英才云集,誨我百姓?!?/p>
苻堅面對煥然一新的新局面,感嘆不已:“今天,我才知道天下是有法度的,天子是尊貴的!”史書盛贊:“于是兵強國富,垂及升平,猛之力也。”
內(nèi)憂解決后,王猛將戰(zhàn)略目光投向外患。
當時,前秦四面受敵,生存空間被嚴重擠壓。前秦兵強國富后,王猛用十年時間南征北戰(zhàn),基本統(tǒng)一北方地區(qū),為苻堅實現(xiàn)“混一六合,以濟蒼生”的南北統(tǒng)一大業(yè)奠定下堅實基礎(chǔ)。日益強大的前秦,也令東晉王朝再無北伐之念。? ? ? ? ? ?
375年6月,王猛因積勞成疾,一病不起。苻堅憂心如焚,“親祈南北郊、宗廟、社稷”,又分遣侍臣前往名山大川為王猛祈福,并特赦死罪以下囚犯。王猛“因上疏謝恩,并言時政,多所弘益。”苻堅邊看邊哭,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悲傷感染得左右也泣不成聲。
王猛深知苻堅必將南下伐晉以一統(tǒng)天下,因此在遺囑中囑咐苻堅,切勿“以晉為圖”。同時,希望苻堅逐步剪除鮮卑和西羌貴族勢力。
苻堅卻在完成北方統(tǒng)一后,在別有用心的前燕鮮卑族降將慕容垂慫恿下,大舉南下伐晉,并在淝水之戰(zhàn)中一敗涂地,最終身死名滅。慕容垂趁機起事復國,稱帝建后燕。早年歸降前秦的羌族首領(lǐng)姚萇也趁火打劫,圍擒并弒殺苻堅后,稱帝建后秦。
王猛生前的擔憂,被苻堅親手演變?yōu)槭聦?!歷史,便是如此的吊詭!? ? ? ? ? ?
(四)生存智慧
王猛被苻堅先后比喻為力助齊桓公稱霸的管仲、輔佐兩任鄭君的子產(chǎn)、輔助周文王伐紂的姜子牙、協(xié)助劉備稱帝的諸葛亮,由此得以總理“軍國內(nèi)外萬機之務,事無巨細,莫不歸之?!彼艿玫杰迗缘臒o條件信任,源自他有著極高的政治智慧:“說不!”
王猛一年五遷后,苻堅又授予他尚書令等職,“猛頻表累讓,堅竟不許。”其后,又轉(zhuǎn)任司徒等職,王猛“辭以無功,不拜?!薄{軍功進封清河郡侯后,朝廷“賜以美妾五人,上女妓十二人,中妓三十八人,馬百匹,車十乘。猛上疏固辭不受?!?/p>
王猛奉命留鎮(zhèn)冀州期間,苻堅授予他管轄六州并“便宜從事”的特權(quán)。數(shù)月后,王猛上疏朝廷,以能力不足為由請求主動讓權(quán),只管理一州之地,“堅不許?!?/p>
入朝后,他被任命“都督中外諸軍事”職務。“猛表讓久之”,苻堅與他長談后“遂不許?!北皇谟杷就铰毼缓?,他又上疏推辭,“堅竟不從?!?/p>
王猛敢于對苻堅說底氣,來自對自己文治武功的自信、披肝瀝膽的忠誠、心底無私的坦蕩、立足朝廷的智慧。他需要建功立業(yè)實現(xiàn)治國安邦之志,他竭盡所能做好利國惠民之事,他嘔心瀝血輔助苻堅完成北方統(tǒng)一大業(yè)。他深知,作為漢族,他的每次升遷,都刺激得氐族同僚們眼睛流血。無數(shù)針對他的捕風捉影的黑材料,會被隨時呈現(xiàn)在苻堅面前。所以,他必須對升遷說不!而每次說不,都未被苻堅批準,反而換來苻堅更堅定的信任。
王猛這一“無心插柳柳成蔭”的做法,留給后人無限遐思:敢于舍,才更有得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