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幾年來,杜甫很忙,一會兒“能動”;
杜甫能動(勤能補拙)
一會兒在中學生的安排下,出席各種社會活動。
不知已然故去1250年的“詩圣”,似乎一生都在愁情百種,憂思萬千的“詩史”,看到如今的繁華盛世,看到他親自“出席活動”帶給天下人民的“俱歡顏”,是否在心里默念一句“白日放歌須縱酒,青春作伴好還鄉(xiāng)”。
其實,杜甫的前半生,恣意縱馬、青春寫意的很,但他確實很忙。
他的前半生
1、忙著旅游
杜甫年少時,玄宗勵精圖治,政治清明、國富民安,大唐國力一度達到了盛世的頂峰。他出生于文學世家,祖上是晉代大儒杜預(yù),祖父名列初唐“文章四友”之一,家境殷實,是襄陽城數(shù)的著的“高富帥”。
年輕又有文采,杜甫意氣風發(fā),躊躇滿志,可勁的旅游,到達泰山時,一首《望岳》,寫的那叫一個霸氣側(cè)漏:
岱宗夫如何?齊魯青未了。造化鐘神秀,陰陽割昏曉。蕩胸生曾云,決眥入歸鳥。會當凌絕頂,一覽眾山小。
喜歡名車寶馬,遇上好座駕后根本就不在意超速闖紅燈什么的:
胡馬大宛名,鋒棱瘦骨成。竹批雙耳峻,風入四蹄輕。所向無空闊,真堪托死生。驍騰有如此,萬里可橫行。——《房兵曹胡馬詩》
騎著好馬去旅游,更是一頭插進蜜罐里,“放蕩齊趙間,裘馬頗輕狂?!?/p>
這已經(jīng)不僅僅是富二代了,除了沒帶著幾個狗奴才,在陽光明媚的日子里調(diào)戲良家婦女外,活脫脫的就是一紈绔子弟嗎。
2、忙著高考
杜甫沒遇到羅家倫,要不然他也可以像錢鐘書一樣,僅憑文才就能上北大。文章寫的好,高考過不了,24歲時,杜甫首次高考(科舉),掛掉了。
雖然心理上有點接受不了,但杜甫也沒當回事,騎馬繼續(xù)超速,旅游說走就走,如果還有點時間富裕,那就復(fù)習復(fù)習備考,杜甫還是忙。
744年,正是人間四月天(我頭像),這是值得紀念的一天,李白杜甫,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兩位詩人,會面了。作為“小迷弟”,33歲的杜甫成天跟在44歲的李白屁股后面,再加上后來進來的高適,三人一起求仙喝酒作詩旅游泡妞(狎伎)。喝多了,一個被窩睡,處成了現(xiàn)在怎么看都不那么健康的兄弟:“醉眠秋共被,攜手日同行。”
原來有時還能富裕點的學習時間,徹底沒了。
在晚年作品《遣懷詩》里,杜甫回憶了當年三人論交的往事,讀之心馳神往:
憶與高李輩,論交入酒壚。兩公壯藻思,得我色敷腴。
但高考總是還要考的,要不這號稱復(fù)讀的十年,怎么跟家里人交代。745年,李白杜甫依依惜別,杜甫為下一年的高考積極做準備。
那一年,杜甫35歲,信心十足躊躇滿志。要說這人的運氣著實是差了點,遇不上羅家倫也就算了,偏偏遇上個李林甫。為防權(quán)力外落,李林甫編造了一個“野無遺賢”的屁話:就是全天下的有才之人,都在朝廷里。
結(jié)果,杜甫與他所有的同屆考生,集體落榜,白考了。
3、忙著找工作
人總得吃飯,十多年來騎馬旅游、大手大腳讓杜甫身上剩不下幾個銅板了,高考又沒成功,也不好意思繼續(xù)腆著個大臉問家里要,畢竟家道也在逐漸的衰落,得找份工作了。
生活會逼迫所有驕傲的人低頭,杜甫開始周游于權(quán)貴之間,拉交情遞名片,好不容易逮著一個機會向皇帝獻上《三大禮賦》,得到了賞識,卻需在集賢院等著工作安排。
這一等就是十年,杜甫44歲了。高考考十年,等工作等十年,杜甫上輩子都干了些什么遭天打雷劈的事。
好在終于等到了第一份工作——陜西省合陽縣派出所所長(河西尉),但杜甫嫌棄這個官要向百姓催繳苛捐雜稅,動鞭子使手段等,于是堅決不做。朝廷另行給安排了個軍械庫看門老大爺(右衛(wèi)率府胄曹參軍)的職務(wù)。
不作河西尉:凄涼為折腰。老夫怕趨走,率府且逍遙。耽酒須微祿,狂歌托圣朝。故山歸興盡,回首向風飆?!豆俣ê髴蛸洝?/p>
當我們以為杜甫終于可以安定下來不再忙,憑著滿身的“文學細菌”逐漸進步升官發(fā)財時,他卻一步踏入了悲慘世界,從此再沒翻過身來。
他的后半生
755年,在已經(jīng)昏庸的玄宗皇帝、楊國忠等一眾奸臣和大胖娘們楊玉環(huán)的輪番折騰下,盛唐已經(jīng)爛根了。杜甫回家探親,剛?cè)爰议T,小兒子卻餓死了,他憤而寫下了《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》,詩中有一句千古流傳的名句:“朱門酒肉臭,路有凍死骨”。
這是一篇劃時代的作品,從那時起,杜甫的寫作風格發(fā)生了變化,而詩的境界也得到了巨大的提升。
杜甫的后半生,依然很忙。
1、忙著抗叛救國
755年12月,“安史之亂”爆發(fā),杜甫全家也外逃避難。后來聽到新帝在靈武即位,杜甫跑去參軍??上飞暇捅慌衍娮テ饋砹?,英雄沒當成,先做上了俘虜。
號外號外,唐朝大詩人,在“安史之亂”中,有好果子吃的似乎并不多。戰(zhàn)爭,對每個人的傷害都是一樣一樣的,無論你有多大的才,多高的官,楊國忠楊玉環(huán),不照樣把命交代在了馬嵬坡。
王昌齡,逃難路上被殺;
王維,與杜甫一樣做了俘虜;
李白,投錯了軍隊,被迫流亡;
唯有高適,這個詩才與上面幾位差著境界的同志,在正確的時間,跟了正確的人,做了正確的事。李白投靠的軍隊,就是由高適平定的。
俘虜營輾轉(zhuǎn)到了長安,杜甫看到首都的蕭條破敗,回憶經(jīng)歷的挫折和顛沛,想著開元盛世年間的富足和意氣風發(fā),國家與個人命運至此交集到一起,他不禁悲從中來,而看到那一片破敗之下唯一盛開的花朵,聽到一片蕭索下唯一鮮活的鳥鳴時,終于潸然淚下:
國破山河在,城春草木深。感時花濺淚,恨別鳥驚心。烽火連三月,家書抵萬金。白頭搔更短,渾欲不勝簪。
或許是抗叛救國的決心感動了上天,杜甫竟僥幸從俘虜營逃脫,而且終于到達了靈武,找到了肅宗李亨,李亨讓杜甫擔任中央監(jiān)察院主任(左拾遺),杜甫由此投入了轟轟烈烈的救國道路之中。
2、忙著寫詩
杜甫是個非常心軟的人,他好像看不得別人受苦,縱然在自己后半生過的異常艱難的時候。
隨著戰(zhàn)爭的逐漸深入,杜甫親眼見證了戰(zhàn)爭給百姓帶來的災(zāi)難,而他也無法面對那些戰(zhàn)亂下的平民日常。他棄官,又一次像年輕時一樣,來了一次“說走就走的旅程”,但這次不是旅游,而是逃避。
760年,杜甫一路顛沛,輾轉(zhuǎn)到了四川。在成都浣花溪邊,托朋友們的照料,蓋起了一座茅草房(杜甫草堂),簡陋是簡陋點,但總歸是個家。而比起戰(zhàn)亂的日子,這里像是天堂。
平靜的日子里,杜甫開始回憶過往,用紙筆記錄戰(zhàn)爭輾壓的世態(tài)民情,他寫下了著名的“三吏(石壕吏、新安吏、潼關(guān)吏)”、“三別(新婚別、垂老別、無家別)”,他是歷史的記錄者,所以他是“詩史”。
765年到766年,杜甫的創(chuàng)作進入高峰,兩年的時間里他寫了430多首詩,《春夜喜雨》、《蜀相》、《聞官軍收河南河北》都是這一段創(chuàng)作的。即便在秋風暴雨之夜,饑寒交加時,也在破敗不堪、漏雨不止的茅屋里,寫下了千古永流傳的《茅屋為秋風所破歌》:
八月秋高風怒號,卷我屋上三重茅。茅飛渡江灑江郊,高者掛罥長林梢,下者飄轉(zhuǎn)沉塘坳。
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,忍能對面為盜賊。公然抱茅入竹去,唇焦口燥呼不得,歸來倚杖自嘆息。
俄頃風定云墨色,秋天漠漠向昏黑。布衾多年冷似鐵,嬌兒惡臥踏里裂。床頭屋漏無干處,雨腳如麻未斷絕。自經(jīng)喪亂少睡眠,長夜沾濕何由徹!
安得廣廈千萬間,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!風雨不動安如山。嗚呼!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,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!
編排“杜甫很忙”的同學們可以安心了,杜甫只會高興,不會與你們計較的。因為他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換來“天下寒士”的笑臉。為你我受冷風吹,忙點更是無所謂!
767年重陽節(jié),病魔纏身,極度困窘的杜甫登上了重慶(夔州)的白帝城,身世飄零、蕭瑟秋景加上老病孤愁,讓他寫下了世稱“七律之冠”《登高》:
風急天高猿嘯哀,渚清沙白鳥飛回。無邊落木蕭蕭下,不盡長江滾滾來。萬里悲秋常作客,百年多病獨登臺。艱難苦恨繁霜鬢,潦倒新停濁酒杯。
前些日子,杜甫及他的《登高》,又憑著《慶余年》的熱映,再次大火了一把,杜甫很忙,真的。
3、忙著寵老婆
大多數(shù)人想不到的是,杜甫是個“寵妻狂魔”。
大唐的繁華、開放讓文藝青年們大多都是多情種子,杜牧白居易這種愛逛妓院的不用說,元稹這種二流詩人,都能把“四大女詩人”迷倒倆;女人也放曠,才女魚玄機一生三婚,寫下了“易求無價寶,難得有情郎”名句;就連偶像李白,也是“云想衣裳花想容, 春風拂檻露華濃”。
但杜甫沒有,他在29歲時娶了18歲的深閨小姐楊姑娘,從此平生只愛一個人。這人詩才好,但生活里卻沒有絲毫文藝細胞,給老婆的昵稱除了“妻子”就是“老妻”。
既然物質(zhì)基礎(chǔ)不咋滴,那就在精神上撫慰自己的“老妻”吧,杜甫不停的給老婆寫詩,正應(yīng)了那句歌詞“為你寫詩,為你靜止,為你做不可能的事”。
他們東奔西跑,顛沛流離時,他寫:
經(jīng)年至茅屋,妻子衣百結(jié)——《北征》
聽到前線軍隊打勝仗時,他寫:
卻看妻子愁何在,漫卷詩書喜欲狂?!堵劰佘娛蘸幽虾颖薄?/p>
老婆給他畫了一個棋盤:
老妻畫紙為棋局,稚子敲針作釣鉤?!督濉?/p>
一家人外出坐船游玩:
晝引老妻乘小艇,晴看稚子浴清江?!哆M艇》
他時刻記掛著老婆,一分開就想念:
老妻寄異縣,十口隔風雪。——《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》
甚至在被俘時,還為老婆寫下了他一生中唯一的一篇情詩:
香霧云鬟濕,清輝玉臂寒——《月夜》
杜甫就這樣暴露了自己妻子的形象:香肌玉骨,秀發(fā)飄飄,皮膚光潔。也難怪他這一生從不濫情,時時處處惦記著自己的老婆。
縱然已經(jīng)變成了“寵妻狂魔”,還覺得愧對妻子:
何日干戈盡,飄飄愧老妻——《自閬州領(lǐng)妻子卻赴蜀山行三首》
有些人天生就是為別人考慮的,杜甫就是這樣的人,無論對國家、對人民、對老婆,都是這樣。我想,這大概就是人越老,越喜歡杜甫的原因。這樣的杜甫,ye幸虧沒給魚玄機遇上。
4、忙到死
768年,57歲的杜甫已是垂垂老矣,對于國事,他早就知道自己可以放下了:“安危大臣在,不必淚長流”。但他還是想念自己的故土,于是,一家人離開安靜居住了八年的草堂,奔向闊別已久的長安,他又開始在路上了。
誰想到,這一走,竟是永別。
但他已經(jīng)不是那個和李白、高適在一起時意氣風發(fā)的杜甫了,他的身體因為痢疾而瘦成一條人干,得了肺炎天天咳嗽,胳膊斷了一只,眼睛也瞎了。
他躺在湘江上的一條小破船里,又趕上洪水,曾經(jīng)5天沒吃一口飯。北歸是不可能了,只好掉頭南下。
770年,那是一個冬天,在由潭州往岳陽的路上,在那條小破船上,59歲的一代詩圣杜甫,卒。
我們不知道在臨死前,杜甫都給家人交代了什么,因為他再也沒法寫詩。我們只能猜測,當時的他一定是緊緊抓住“老妻”的手,腦子里過電影一樣回放著他一生的大哥李白,一生的摯愛老妻,一生的牽掛國家,一生的眼淚人民吧。
如果還能說話,他一定會對孩子們說:“白日放歌須縱酒,青春作伴好還鄉(xiāng)”,魂歸故土,不要太忙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