詞這種文學形式,在兩宋時達到頂峰。其實,它出現(xiàn)得很早,雖然具體時間存在爭議,但至少在唐朝前中期就已經(jīng)有了雛形。最開始,它并沒有被北宋人接受,被認為是雕蟲小技。士大夫們,將詩歌看作黃鐘大呂,將詞當作消遣。直到蘇軾的橫空出現(xiàn),才徹底改變了詞作的尷尬局面。
但是,即便是偉大的蘇軾,也并非以一己之力力推動了詞作的發(fā)展,他也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,才成就偉大的事業(yè)。盡管他自己曾經(jīng)貶低過柳永,但其實蘇軾的詞作,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柳永的影響。柳永放浪形骸,穿梭于青樓酒肆之間,終日麻醉自己,其實還是源自于這首最出名的狂詞:
《鶴沖天黃金榜上》黃金榜上。偶失龍頭望。明代暫遺賢,如何向。未遂風云便,爭不恣狂蕩。何須論得喪。才子詞人,自是白衣卿相。煙花巷陌,依約丹青屏障。幸有意中人,堪尋訪。且恁偎紅翠,風流事、平生暢。青春都一餉。忍把浮名,換了淺斟低唱。
柳永的種種放縱,被士大夫們鄙視,不是他自絕于宦海,而是因為考不上科舉考試。他很想憑借自己的才華,以科考為跳板,鯉魚躍龍門,可每一次都悻悻而歸。這首詞,就是他在落第之后所作,也是以婉約風格見長的柳永,為數(shù)不多的狂傲之作。
在上闋,柳永一開口就流露出狂傲之氣。分明是名落孫山,他卻說是“偶失龍頭望”。只有狀元才是龍頭,可見,柳永的志向并非只是上榜,而是為了獨占鰲頭。一個“偶”字,更是在漫不經(jīng)心中,流露出他的志在必得之情。
“明代暫遺賢”中的明代,自然不是后來的明朝,而是指政治清明的時代。柳永表面上是為政治清明的國君開脫,說他們也會看不到賢良,但實際上,這里不僅把自己夸了一頓,而且還揶揄了當時的皇帝宋仁宗。既然是明君,又為何會有遺珠之憾呢?
“未遂風云便,爭不恣狂蕩”是柳永發(fā)自肺腑的感慨之言。既然明君都不能認可自己,既然沒有鵬程萬里的機會,為何不隨心所欲的尋歡作樂呢?表面上來看,這是自甘墮落而言,實際上,這未嘗不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,向世道,向命運的不抵抗斗爭。
上闕的最后一句“才子詞人,自是白衣卿相”,便將柳永的狂妄發(fā)揮到了極致。這一句,既是驚天怒吼,驚爆了北宋朝野,也是千古名言,讓全詞熠熠生輝,驚艷千年。它的意思很簡單,既然滿朝公卿,都不過于此,才華都不及我柳永,那么,我即便是紙醉金迷,為歌姬填詞作曲,也就是穿著布衣的宰相。
情緒發(fā)泄了一通后,柳永在下闋中開始展望自己落第后的新生活。歌姬居住的街巷之中,在擺放丹青的繡房中,幸虧還有我的意中人。她們才值得我珍惜,我愿意細細尋訪她們,與她們依偎,享受風流快活的生活,這才是平生最大的快樂。
柳永的這首詞,最大的詬病就在這幾句話,它被當時的文人所不容,也被后來的士大夫所指責、詬病。拋開歷史的局限性不說,其實當時的文人雅士,高官權(quán)貴,哪一個不是如此?就連大學士蘇東坡,大多數(shù)的詞作,還是為歌姬所填。柳永只是在萬般絕望灰心之時,發(fā)人所未發(fā),倒也率真可愛。
可是,壞事也就壞事在結(jié)尾的這一句,“忍把浮名,換了淺斟低唱”表達了柳永一時悲憤,既然功名利祿不選擇我,我也就將這虛名換做低吟淺唱的人生。據(jù)南宋人吳曾的《能改齋漫錄》記載,就是因為首詞傳到宋仁宗的耳中,在后來的科舉放榜時,他故意讓柳永落榜,還頗有道理地說:“且去淺斟低唱,何要浮名!”
如果從柳永本身的意愿來看,他的一生無疑是悲劇的。始終對功名孜孜追求,卻長時間不得志,直到晚年才考中進士,換來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官。但是,如果從文學的角度來說,柳永的不幸反倒是造就了無數(shù)精彩的詞作,也讓他致力于改造詞的創(chuàng)作風格,最終形成了“凡有井水處,皆能歌柳詞”的生動局面,也最終打開了宋詞走向巔峰的大門。從這點來說,這是大幸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