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丁十二
《三國演義》里有這樣一個場景一直深深停留在我的腦海——
徐庶(字元直)本來在新野劉備的手下出謀劃策,與司馬徽、諸葛亮等人也是好朋友。后來因為曹操囚禁了他的母親,徐庶是非常孝順的,故而不得不棄備投曹。
徐元直走的時候,劉備痛哭流涕,十分不舍,大聲命人砍掉前面那片樹林,屬下問其故,劉備說:“因為它擋住了徐元直的身影!”
黯然銷魂者,唯別而已矣!
劉備這句話道出了多少送別人的心聲。對于送別的人,最想看到也最怕看到的就是前方那個漸行漸遠的身影。
白居易也說:一看腸一斷,好去莫回頭。千萬不要回頭啊,就讓我一直目送你遠去的身影消失在天際。可以說是別情極矣。
然而當我讀到了蘇軾寫給蘇轍的這首詩,我才發(fā)現(xiàn),原來,對于被送別的人而言,那個逐漸模糊的“背影”也是他們目光中唯一的溫柔和最美的風景。
蘇軾,字子瞻,號東坡居士,世稱蘇東坡、蘇仙,眉州眉山(四川省眉山市)人,北宋著名文學家、書法家、畫家。詩歌題材廣闊,清新豪健,與黃庭堅并稱“蘇黃”;詞開豪放一派,與辛棄疾同是豪放派代表,并稱“蘇辛”;散文著述宏富,豪放自如,與歐陽修并稱“歐蘇”,同為“唐宋八大家”之一。同時蘇軾善書法,為“宋四家”之首。
宋仁宗嘉祐六年(1061年),蘇軾出任鳳翔府簽判,蘇轍送其至鄭州然后折返汴京,在分別之后,蘇軾寫下了這首詩——《辛丑十一月十九日,既與子由別于鄭州西門之外,馬上賦詩一篇寄之》
不飲胡為醉兀兀,此心已逐歸鞍發(fā)。
歸人猶自念庭闈,今我何以慰寂寞。
登高回首坡垅隔,惟見烏帽出復沒。
苦寒念爾衣裳薄,獨騎瘦馬踏殘月。
路人行歌居人樂,僮仆怪我苦凄惻。
亦知人生要有別,但恐歲月去飄忽。
寒燈相對記疇昔,夜雨何時聽蕭瑟。
君知此意不可忘,慎勿苦愛高官職。
在詩歌的開篇,蘇軾就說他沒有飲酒人卻昏昏沉沉的,為什么會這樣?因為他的心已經(jīng)跟著蘇轍跑了,所以他失魂落魄的,他還說蘇轍回去了可以陪伴在父親左右,而自己則獨在異鄉(xiāng)內(nèi)心無比寂寞。
相較于前兩句好似內(nèi)心獨白式的沉吟,這首詩真正精彩的是第三句:登高回首坡垅隔,惟見烏帽出復沒。
這一句可以說將蘇軾、蘇轍的兄弟感情寫到了極致,首先這一次是蘇軾回首遠望,注意這里不是在原地,而是登高,登上一處高地,再回首,就沒有什么可以阻擋蘇軾的視線了,這樣就能清晰看到蘇轍遠去的身影,不知情的還以為蘇轍才是那個遠行的人,這是跳出了前人送別詩的窠臼。
第二點,從徐元直的背影到朱自清筆下父親的肥大的背影,“背影”這個詞好像一直是送別畫面中必須截取的一幀。然而在蘇軾這首詩中,蘇軾看到的不是背影,而是蘇轍的帽子忽隱忽現(xiàn),這種感覺真是一言難盡。
看到一個清晰的背影漸漸模糊最后消失,多少有些失落和悵惘,但是這都是一個連續(xù)的過程。而蘇軾看不到蘇轍一個完整的背影,他看到蘇轍的帽子消失了,他以為再也看不到了,但是突然,那個帽子又出現(xiàn)在視線中,就是這是一個反反復復的過程,比那種直接消失在視線盡頭更加磨人,更加悲痛。
第三點,我們說這是蘇轍送蘇軾去鳳翔府上任,不是應該蘇轍目送著蘇軾遠去嗎?這就是蘇軾蘇轍兄弟情的動人之處,我以為如果說世上只有一個人懂蘇軾,那么這個人非蘇轍莫屬。
蘇轍知道:從小到大,不管任何時候,只要他回頭,哥哥一定在他身后。這一次也是一樣,他知道:哥哥一定會在身后看著自己,所以他策馬離去,急速駛上一塊又一塊高地,他用忽隱忽現(xiàn)的帽子向蘇軾送別,而蘇軾亦能懂得弟弟的這種情誼。
同時在這首詩中,還有“寒燈相對記疇昔,夜雨何時聽蕭瑟”一句。蘇軾自注:嘗有夜雨對床之言,故云爾。唐代詩人韋應物有詩句:寧知風雪夜,復此對床眠。蘇軾、蘇轍兄弟早年同讀韋應物這首詩,頗有感慨,于是約定——早退為閑居之樂。
然而宦海浮沉,人生如寄,兄弟二人反復在詩詞中提到的這一簡簡單單的夙愿,至死也沒能實現(xiàn)。
有人說蘇軾給蘇轍最深情的告白是:與君世世為兄弟,更結(jié)來生未了因。
竊以為不讀過這首詩,不會真正理解蘇軾、蘇轍的兄弟之情。
作者:丁十二,號慕瞻舟人,詩詞愛好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