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年來,我的頭腦中經(jīng)常出現(xiàn)這樣一副場景:在險峻的懸崖峭壁中,田偉在艱難恐懼中奔逃,人面獸身的惡魔在狂追猛撲。終于,追到了懸崖深淵邊,狂笑著,拎起孱弱的田偉一把摔下懸崖,在越陷越深的深淵里,田偉艱難地伸出手:“叔,救我,我不想死……”,分不清幻覺還是夢境。面對被追逐含恨的靈魂,為什么沒能拯救,是邪魔太兇狠?是我們太懦弱?今天,我要把邪魔行為放在陽光下晾曬,為含恨而死去的人安魂。
侄兒田偉生于1982年,從小他就跟我特別親,因為哥哥嫂子經(jīng)常吵架“戰(zhàn)事”不斷,嫂子是個強勢固執(zhí)的人,哥哥是個懦弱而守舊的人,每逢哥嫂吵架,田偉就跑到我這兒混飯躲難。我看出來,他對那個家有一種排斥和討厭,2001年考上大學(xué)的時候,他對我說:“叔,我終于擺脫這個家,我解放了?!?/p>
2005年春節(jié),田偉和嫂子爆發(fā)了一場沖突,導(dǎo)致了田偉一場禍?zhǔn)?。起因是這樣的,嫂子不知什么時候開始信主,一直我們以為信的是基督教,后來才知道此“主”非彼“主”,她信的是“新主”——全能神。嫂子本就是個固執(zhí)人,信了神后,性格更加偏執(zhí),經(jīng)常為了不大的事和大哥吵得不可開交,訓(xùn)大哥就像老子訓(xùn)兒子。和我們大家也是說不幾句就開始抬杠,本就強勢,現(xiàn)在又變得蠻橫,盡是歪理謬論,我們一貫地躲著她。這場沖突是這樣的,田偉寒假在家,見母親和成群的信徒日日神出鬼沒的,一會兒唱,一會兒喊,工作也不干,家也不管,還對父親說罵就罵,田偉正是血性方剛嫉惡如仇的年齡,不免和母親發(fā)生口角爭執(zhí)。那天,母親又和一幫信徒在家里聚會,你講道來我唱經(jīng),講到高潮處,大聲呼喊“全能神你真好”鬧得烏煙瘴氣。田偉在屋里煩得不行,外邊又是寒天凍地,沒地兒可去,就把門摔得山響,那一幫人就對大嫂說田偉這是抵抗神的工作,恐怕神會降罪。嫂子就開始罵田偉,正當(dāng)氣盛的田偉也不甘示弱,“什么全能的神?當(dāng)我不知道?根本就是一個邪教,說別人撒旦,你們才是撒旦,撒旦教?!便读艘粫海┳诱罩飩デ靶鼐褪且蝗?,那幾個信徒不但不拉,還鼓動著,“辱罵神,打得好,給他免免罪,我們也免免罪?!碧飩ヅ瓪鉀_頂,站在母親跟前,直視著那一群人,“邪教,邪教,就是邪教”。這一下嫂子更生氣了,用盡全力推向田偉。田偉向后跟蹌幾步,跌倒在地,頭重重地撞向墻邊,墻邊柜子玻璃被撞破,后腦勺被割了三寸長的口子,血流了出來,田偉昏了過去。
我接到大哥的電話趕到醫(yī)院時,田偉已醒了過來,頭上的傷口已經(jīng)縫合包扎了,哥哥圍在床邊不住嘆氣,嫂子還是一副永遠(yuǎn)不認(rèn)輸?shù)臉幼?。我問:“做檢查沒有?”嫂子搶著說:“就頭上磕個口子,還做什么檢查?田偉抬起頭,對他父母擺擺手說,“你們都出去,我不想見你們。”然后對我說,“叔,我要回學(xué)校,家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。”我說:“你傷養(yǎng)好再說?!苯又逸p聲說:“心可夠狠的。信邪教是違法的,要不去舉報他們?”田偉搖搖頭,“算了,舉報自己的母親,別人會怎么說?”
假期沒過完,田偉就回到了學(xué)校。三個月后,這一次事件的隱患才顯露出來。那天的自習(xí)課,田偉忽然嘔吐,接著昏迷,急忙送到鄭州醫(yī)院,做腦CT才發(fā)現(xiàn),腦血管破裂出血,壓迫了神經(jīng),再晚就會危及生命,進(jìn)行了緊急手術(shù)。醫(yī)生追問原因,才知那一次嫂子把田偉推倒在地時,把腦血管摔破了,當(dāng)時細(xì)微滲血,所以沒有察覺,血越滲越多,直至今天大面積出血壓迫神經(jīng),引發(fā)惡心、嘔吐、昏迷,幸虧救治及時??粗^上被鉆個洞插上引流管,鼻上插著氧氣管,腳上吊著輸液管的侄兒,我心里真不是滋味。嫂子呢,仍沒有一點悔意。這次田偉在醫(yī)院住了二十多天才出院,醫(yī)院交待,這種腦血管受過損傷破裂的,以后還有可能復(fù)發(fā),注意預(yù)防過分激動生氣和頭部撞擊傷害等。
田偉當(dāng)年大學(xué)畢業(yè),參加公務(wù)員考試,考到了鄧州體育局上班。上班以后,田偉住在單位宿舍里,星期天回家住兩天,和哥哥嫂子仍是很疏離,不過也相安無事。而哥哥嫂子仍是“戰(zhàn)爭”不斷,一會兒鬧著要離婚,一會兒鬧著要分家,反正都是嫂子在唱獨角戲,哥哥老實得窩囊。有兩年,就是2006年到2008年,嫂子離家出走了,不過我看大哥和田偉也沒有找她的意思,只說,誰知跑哪信神去了,大哥仍在工廠做工,田偉仍上班,他們不提,我們也不提,反而家里清凈了一兩年。這兩年,田偉也搬回來了家,并且結(jié)了婚,媳婦是張樓鄉(xiāng)的一個小學(xué)教師,性格很好,我松了一口氣,田家下一輩總算擺脫強勢是非女人的陰影了,一家三口倒也相敬如賓,大哥和田偉擺脫被罵來罵去的命運了,似乎忘了家里還有大嫂這個人的存在。誰知,2009年,大嫂回來了,平靜的生活再次被攪得昏天黑地。
大嫂這次回來少了些強橫,多了些安穩(wěn),不再罵丈夫罵兒子,不再和人一說話就一副盛氣凌人的架勢。家里添了新人,大嫂很高興,對兒媳很親熱,女人的心很容易溝通,不久,大嫂就和兒媳處得好似母女。后來侄媳婦也時不時提到神呀主呀什么,看來大嫂在拉她入教,我才知道大嫂對媳婦親熱的原因,在這些信神的眼里,沒有親人只有“神”。田偉知道后,非常生氣,和媳婦鬧矛盾生氣,不允許媳婦接觸全能神教的人。
2010年7月份的一天,大嫂打電話約媳婦到湍河轉(zhuǎn)轉(zhuǎn),侄媳婦放假在家,悶得慌,天氣又熱,就一塊出去了。誰知大嫂把她領(lǐng)到汲難鎮(zhèn)一個被稱為“接待”的家里,勸化意志不堅決的侄媳婦,并且讓侄媳婦趁假期和福音執(zhí)事一塊去傳福音,侄媳婦給田偉打電話,田偉憤怒地過去,把母親和那一幫信徒數(shù)落一頓,并且說要報警,帶走了媳婦。這一下不得了了,那幫信徒一個勁說田偉大逆不道,讓大嫂管教兒子。大嫂怒氣沖沖直接到田偉上班的單位開始鬧事,在院子里大吵大鬧,又找到局領(lǐng)導(dǎo)說兒子不孝,專門讓兒子丟人,同事連勸帶拉把她送回家,田偉已氣得混身發(fā)抖。到家后娘倆又接上火,大嫂專揀狠的說,吵著吵著田偉一下癱坐地下,抱著頭說“頭疼”。媳婦慌了,就要送田偉去醫(yī)院,嫂子攔住侄媳婦說:“與神作對,頭疼醫(yī)院也沒法,我喊人來給他唱經(jīng)消災(zāi)吧!”
五六個全能神信徒在家折騰了幾個小時,已經(jīng)到了夜晚,大哥回到家時,田偉已經(jīng)昏迷,大哥發(fā)火了,要把田偉送到醫(yī)院,嫂子仍不讓,兩個人吵了起來。侄媳婦哭著跑到了我家,我一聽,馬上聯(lián)想到上次田偉的腦出血,一邊打120一邊往大哥家趕。我到的時候,那幾個信徒已被大哥攆走了,田偉已醒了過來,看見我說:“叔,頭痛得厲害,是不是腦子又犯病了?”“啊”,大嫂也怔住了,大哥指著大嫂:“你這個禍?zhǔn)戮瑵L吧?!?/p>
在鄧州醫(yī)院,腦CT片子一拍,醫(yī)生只搖頭,說腦顱破裂急性出血,耽誤時間過長,出血面積過大無法手術(shù),只能保守止血化淤,止血和化淤是相矛盾的兩種治療,風(fēng)險很大。在醫(yī)院住了三天,田偉時昏時醒,醒來時不和嫂子說一句話,讓我們趕大嫂走,看見兒子生命危險,從不知后悔的大嫂終于有點后悔了,任我們數(shù)落,再不回嘴。田偉醒著時,抓著我說:“叔,是不是沒救了?!薄笆?,我不想死,我才27歲……,三天后,田偉不甘地閉上了眼。
田偉死后不久,大哥和嫂子也離了婚,侄媳婦也再沒有回來過。幾年來,我常常想到田偉死時的眼神,不甘、不愿、含恨……我知道,他是邪教奪命追魂的犧牲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