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 姬指導員給她擦拭身上的膿水
我們宿舍有個從山區(qū)來的老太太名叫張華妮，是因為想祛病健身和脫離貧困的生活而練習“法輪功”的。沒練“法輪功”前，是個非常安分守己的老太太，又特別的靦腆，見了生人都不敢說話，遇到村干部就躲。她本來是個目不識丁的文盲，因為想通過修煉“法輪大法”成仙成佛，每天聚精會神地捧著《轉法輪》學啊學。字不會，就不厭其煩地一個一個字地向別人請教。后來她讓兒子教會了她查字典，碰上不會的字就查。就這樣，幾個月下來，一部《轉法輪》竟然能流利地念下來，直到背過。當時，這樣的情況不只是她一個人，不少不識字的老太太都像她一樣創(chuàng)造了一個個令人難以想象的“奇跡”。而且后來，在李洪志所謂“講法”和“經文”的蠱惑下，膽子變得出奇地大，別說大隊領導，連政府的話都不聽了。
當時，村里還有幾個“法輪功”練習者，大都是因為看不起病，想求李洪志幫她們“消業(yè)”、“凈化身體”，走進“法輪功”里來的。張華妮經常和他們在一起練功、“學法”，切磋交流“修煉”體會，每日想著如何“圓滿飛升”，好脫離山村里這種貧窮落后的生活。沒練功之前，她們都是勤勞善良的農村婦女。練功后的第一年，別人覺得她們比以前更好了，凡事不與人計較，寬容大度，任勞任怨，尊老愛幼；練功的第二年，表現(xiàn)就不正常了，對拖拉機之類的現(xiàn)代機器視若仇敵，專門使用那些落后原始的農具。因為李洪志說過，人類的發(fā)展就像張果老倒騎驢，向前走就是往后退。還說現(xiàn)代科學是站在錯誤的基點上。所以她們視現(xiàn)代科學如猛虎，非常向往“返本歸真”的原始生活。村里有一戶人家有拖拉機，有一次，張華妮背著一口袋糧食往家走，那人開著拖拉機路過她身邊，停下車來讓她把糧食放上去，幫她捎回家。她死活不肯，寧可自己走一步歇三步，累得汗流浹背，也要將糧食背回家。其古怪行為簡直讓人不可理解。練了“法輪功”的第三年，也就是2000年9月，李洪志《嚴肅的教誨》下來后，這幾個從沒出過大山的婦女老人不顧一切地要去北京打條幅。家里人勸張華妮不要去，張華妮說：“你們要是不阻攔我，將來會得到福報的；要是不讓我正法，就犯下了破壞法的罪?！北M管如此，家里人還是百般勸阻她，把她鎖在屋里。誰知，到了晚上，家里人熟睡后，她偷偷跑出去找到兩個“功友”，摸著黑上了山路。山區(qū)本來就人煙稀少，天上沒有月亮，一片漆黑，萬籟俱寂，偶爾傳出一兩聲貓頭鷹的叫聲，使人不禁毛發(fā)直豎。山路崎嶇，路險天黑，危機四伏，白天年輕人走這山路還要小心翼翼，然而，這三個去北京“正法”心切的人，覺得有李洪志的“法身”保護，他們又是去做如此“神圣”的“正法”之事，一定會平安無事的。開始，山路還不那么險峻，她們手腳并用，摸摸索索地匍匐前行。
張華妮說道：“師父度的是宇宙中一切眾生，這山和石頭也是生命，它們也應該得法，咱們給它背《論語》吧?！绷韮蓚€人應道：“還是你的悟性高，咱們一起背。”于是他們念道：“‘佛法’是最精深的，他是一切學說中最玄奧、超常的科學……”到了一個半山腰的險要地段，她們費力地向前爬行，張華妮在前，那兩個人在后。突然，后面的一個人一腳踩空，身子向下猛地一閃，大喊道：“快拉我！”后面的另一個人就去拽她的衣服，不想兩人一齊從山腰處嘰哩咕嚕地摔下了懸崖。“救命??！”“救命啊！”凄厲的喊聲在山間回蕩。張華妮慌慌張張跑向她們掉下去的地方，望著深不見底的山谷，她大聲安慰道：“你們倆別怕，師父的法身一定會來救你們！”張華妮一直坐在那里等到天明，等待著李洪志來救他的“真修弟子”。可此時的李洪志，也許正在燈紅酒綠的娛樂場里揮金如土，或許正在他的豪華別墅里沉浸在溫柔富貴鄉(xiāng)中。
張華妮再也喚不醒她的兩個“功友”，心想：也許她們是以這種方式“圓滿”了，或許是她們的壽命到了，或許她們是破壞“大法”的“魔”，也可能是師父利用她們的死來考驗我是否還堅修“大法”，是否還去北京“正法”。不行，我不能被情絲所纏。每個“大法”弟子都有自己的使命，我的使命就是去北京“正法”，不能有半點動搖。正在這時，她看見后面有人追了上來，隱隱約約的像是她們幾個的家人。她怕被她們發(fā)現(xiàn)，立即拐到一條隱蔽的山路上繼續(xù)前行。
丈夫和兒子估摸著她去了北京，翻山越嶺來到公路旁，然后乘車去北京天安門找她。丈夫和兒子找到她時，她的條幅還沒來得及打出。他們不由分說就把張華妮帶回了家?；氐郊液蟀阉i到了屋里。她覺得自己沒有完成“正法”的“使命”，就把窗戶上的玻璃砸碎又偷偷跑到北京去打條幅。這次只打了條幅，還沒來得及喊口號，就被警察帶走了，后被當地派出所接回送到了當地的法制教育中心。中心設在一個深宅大院，墻頭很高。張華妮覺得這次自己雖然打了條幅，但是沒有喊口號，仍然做得不完美。這是千年不遇、萬年不遇的機會，不能留下遺憾，所以想方設法尋找逃跑的機會。一天晚上，她出來去廁所，乘人不注意，竟然出人意外地從幾米高的墻頭上翻了過去，乘著月黑風高，一路小跑地向北京方向走去。當時，她的身上沒有裝錢，餓了，她就沿街乞討；累了，在風中小憩片刻。腳磨破了，潰爛化膿，以至發(fā)展成了疥瘡。難怪隊長們了解了這些經歷后說：“你們要是能把這種為自己‘圓滿’不顧一切的邪勁用到正道上，用到給國家做貢獻上，用到正義的事業(yè)上，天底下就沒有你們干不成的事情?？上銈冇缅e了地方?。 ?br>
由于屢教不改，觸犯法律，張華妮這次被抓回來后被依法勞教。在勞教所，她的身上到處流膿。隊長們給她買來消炎用的藥膏，她拒絕不用，說這是“師父”慈悲她給她“消業(yè)”。因為李洪志說過，人有病是因為“業(yè)力”所致，一進了“大法”的門，“師父”就幫你消去一半的“業(yè)力”。李洪志說，人生生世世不知造了多少“業(yè)”，哪有舒舒服服的？難受就是“消業(yè)”，是好事。如果一個人一生什么病也沒有，那他死后百分之百下地獄。她對李洪志的話深信不疑，長了一身疥瘡還覺得挺高興，認為這是李洪志對她的偏愛，所以一直在勞教所強行練功。隊長說她：“你不是說‘法輪功’能祛病健身么？你怎么還得病呢？”張華妮說：“這是因為你們不讓我練功造成的?！标犻L說：“李洪志不是說‘法煉人’么？你現(xiàn)在還堅持修煉，你不煉功，‘法’還煉你，怎么也不管用呢？”張華妮說：“這是師父給我消業(yè)?！标犻L說：“‘業(yè)’應該越消越少，你怎么越來越多呢？”張華妮也無話可說。隊長告訴她，疥瘡現(xiàn)在早已絕跡，是原始社會的人和牲口得的病。之所以現(xiàn)在長疥瘡，原因是受邪教的控制，心理過分壓抑造成的。她自然不會相信，每天仍然閉著眼睛坐在那兒背“經文”，夜里偷偷起來練功。后來有人說她這樣做不是堂堂正正，她就公開練功。
這天是祁隊長值班，吃完晚飯，張華妮又在打坐。祁隊長上去搬下她的腿，張華妮急了，大聲嚷道：“我是在修煉大法，你管不著我！”祁隊長說：“勞教所是執(zhí)法機關，不讓練功學法，這是所規(guī)隊紀，每一個勞教學員都必須遵守！”張華妮說：“我不是勞教學員，我沒有犯法，是你們強行把我抓來的。來了還不讓練功，你們太不講理了！我就要練！”祁隊長說：“我是隊長，維護法律的尊嚴是我的職責，你今天就不能練！”張華妮說：“你們要不讓我練功，還不如讓我去死！師父說了：‘怕什么，頭掉了身子還在打坐呢！’”張華妮氣哼哼地在那兒坐了一會兒，問道：“不讓練功，總不能不讓人去洗漱吧！”祁隊長說：“走，我陪你一起去。”當時，因為我們大隊的水管壞了，為了保證我們的用水，隊長們就弄來了一個水缸，從外面打來水灌進缸里供我們使用。張華妮端著水盆來到水房，乘去水缸舀水的空當兒，一頭扎進了水缸。
祁隊長見狀，臉都變白了。一邊忙不迭地用力往上拽張華妮，一邊大聲喊道：“來人哪！有人扎進水缸了！”姬指導員值了一天一夜的班，又困又累，聽見喊聲，掀開被子穿著秋衣秋褲從屋里沖了出來，和祁隊長一起把張華妮從水缸里拽了上來。當時正是春寒料峭，天氣很冷，姬指導員穿著秋衣秋褲，凍得渾身哆嗦。她和祁隊長一起把張華妮攙進宿舍，幫她脫下沾在身上的濕衣服。然后，姬指導員跑回宿舍拿來了自己的高檔保暖內衣給張華妮穿上，祁隊長馬上到自己的辦公室抱來了厚厚的被子給張華妮蓋上。姬指導員又用熱毛巾焐住張華妮的雙手。張華妮身上的疥瘡被水一浸泡，紅一塊紫一塊，目不忍睹，令人作嘔。姬指導員拿來酒精藥棉一點一點地為她擦拭遍及全身的膿水。由于張華妮不予配合，祁隊長在一旁嚴格地監(jiān)護著她。擦拭張華妮腳上的疥瘡時，姬指導員半跪在地上。張華妮因為有疥瘡，已有好長時間不洗腳了，再加上傷口潰爛，氣味非常難聞。我們宿舍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捂住了鼻子。而姬指導員卻耐心地給她擦完膿血，敷上藥膏，又細心地給她的胳膊上、手上、腳上纏好紗布。
做完這一切，整整花了三個小時的時間。這一晚，為了防止張華妮再出意外，姬指導員和張華妮擠在一張床上。張華妮真被姬指導員這種關懷所感動，她用憐惜的口吻說：“姬指導，你要是修煉大法該多好，我保證你一定能修得層次很高。只可惜你也和他們一樣是一個魔，不，你與他們不一樣，你是一個善良的魔。等我圓滿走的時候，一定把你也度到天上去，不能把你丟在這垃圾站上?！奔е笇T說：“我可不去你們的世界，我還想多活幾天呢！什么是‘圓滿’？說白了就是去死。你那兩個‘功友’‘圓滿’了嗎？華妮，不能蒙在鼓里了。農村人老了以后，孩子就是你們的‘退休金’；你這樣把孩子的心都傷透了，你的‘退休金’就沒了，李洪志不會給你的?！睆埲A妮說：“在天國里要啥有啥，誰稀罕他們管我呢！”姬指導員說：“有朝一日，你會為你說的話感到臉紅！”
盡管如此，姬指導員對張華妮還是無微不至地照顧。她知道疥瘡是一種傳染病，但此時她顧不得這些了。也許是她抵抗力強，也許是她舍己為人的精神使病魔望而卻步，她日后并沒有被傳染上這種頑固的病癥。但是由于姬指導員長時間穿著單薄的衣服為張華妮抹藥，晚上整夜觀察著張華妮，受涼加上勞累過度，第二天早上就發(fā)起了高燒。而她并沒有因此而耽誤工作，依然像往常一樣忍著病痛默默地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。
富有戲劇性的是：張華妮轉化后，她的疥瘡竟然不治而愈。
四 警察是迷途浪子的引路人
因為張華妮的事，尹大隊長很是生氣。第二天中午，姬指導員和祁隊長去食堂吃飯，尹大隊長看見她倆就責備道：“你們還有臉吃飯哪？”一句話說得兩人面紅耳赤，她倆扭身跑出了食堂。姬指導員心里感到十分委屈，心想自己兢兢業(yè)業(yè)，一心撲在轉化工作上，得到的卻是這么刺耳的批評。自己圖了什么？為了什么？可轉而又一想，大隊長批評自己不對嗎？自己雖然干工作很出力，但畢竟沒有干好；如果自己的工作干得完美無缺的話，也就不會出這么大的事了。為什么自己經受一點兒批評就感到委屈？還是自己的心態(tài)有問題，還是不能正確地對待批評，這是一個共產黨員對待批評應持的態(tài)度嗎？不行，我要當著眾人的面向大隊長承認錯誤。她擦干眼淚，微笑著來到大隊長面前說：“尹大隊長，都是我的工作沒做好，給學員的健康帶來了損害，給咱們大隊抹了黑?！贝箨犻L擺擺手：“別說了，這件事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。我知道你們工作都非常辛苦，你能理解就行。小祁情緒怎么樣？”姬指導員說：“她回宿舍了，一會兒我給她打回去點兒飯，回去看看她。”
祁隊長回到宿舍，趴在床上啜泣起來。她是一個獨生女兒，從小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，再加上她從小就比較懂事，所以父母從沒有嚴厲地批評過她，連一句難聽的話都沒有說過她。在學校里，學習成績優(yōu)秀，一直是老師的得意門生，可以說一直生活在非常順利的環(huán)境中。所以她從心理上無法接受大隊長如此不講情面的批評。她覺得自己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，和丈夫的蜜月都沒有度完，就投入了這場斗爭中，已經有三個月沒回家了?？蛇@些“法輪功”學員還是接二連三地出問題，自己的心里經常像掛著十五只吊桶，七上八下。自從和這些人打上交道后，再也沒有安寧的時候了。想起上次在醫(yī)院華書琴的嫂子所說的話，心里更是氣不打一處來。這種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??？自己這么年輕，干點兒什么工作不行，為什么非得受這種罪呢？不干了，寫一份辭職報告交給大隊長。下定決心，寫！
她起身趴到桌子上，一口氣寫完了辭職報告。用毛巾擦了把臉，拿上辭職報告，快步向大隊長辦公室走去。到了大隊長辦公室門前，正想敲門，忽然從屋里傳出了一種奇怪的聲音。她欲敲門的手停了下來，只聽大隊長用軍人的口吻命令自己：“立正！向右看齊！尹士平啊尹士平，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，無論病魔多么殘酷無情地向你襲來，你都要挺住，絕不能倒下，不能倒下！拿出當年在戰(zhàn)場上的氣概，打贏這場沒有硝煙的戰(zhàn)斗！你曾經是一個軍人，現(xiàn)在是人民警察，人民的幸福才是你真正的幸福！挺?。⊥ψ?！不能倒下！不能倒下！”祁隊長聽清了，原來這是尹大隊長自己在給自己鼓勁兒。因為尹大隊長的身體狀況非常糟糕，如果沒有這種精神力量的支持，他也許早就倒下了。尹大隊長身上多處負傷，在困難面前尚能如此堅韌不拔，自己受到這么一點點挫折就無法忍受了？況且大隊長也沒有冤枉自己，自己就是沒有盡到責任嘛！她想起畢業(yè)的時候他們班主任曾慷慨激昂地對他們發(fā)表演說：“你們是未來的人民警察。警察的含義和職責是什么？警察是引領迷途浪子走上光明之路的掌舵人；警察是春天里播種希望的使者；警察是冬天里孕育百花的春泥！警察的職責是捍衛(wèi)法律尊嚴，恪盡職守，無怨無悔；必須為了無數家庭團圓，嘔心瀝血，殫精竭慮；對金錢和名譽，他看得輕如鴻毛；對肩上的責任，卻看得比生命更重要；警察要有泰山壓頂不彎腰的英雄氣概，要有正直無私愛黨愛民的坦蕩胸懷；警察是公仆，身上凝聚著民族魂；警察是黃河，胸膛澎湃著中華音……她覺得尹大隊長和姬指導員才是新時代人民警察的光輝形象。而自己卻為了個人這點兒恩怨得失竟然產生了想辭職的念頭，這不是戰(zhàn)場上知難而退的逃兵的舉動嗎？這不是懦夫的行為嗎？想到這里，她轉身離開了大隊長辦公室門前，狠狠地撕碎了手中的辭職報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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